“西瓜大王”许勇的甜蜜事业

  来到瓜农家中，他们会特意跟许勇说：“你看这栋房子，就是种你的西瓜赚钱建起来的。”

  2013年度“科技盛典”颁奖典礼的舞台上，从两位瓜农手中接过沉甸甸的“科学技术创新人物”奖杯，许勇收获了人生中又一个甜蜜时刻。

  “受宠若惊”，许勇这样形容手捧奖杯那一刻，心中难以抑制的紧张和激动。他感觉自己所从事的西瓜育种是一个很小的学科，“无外乎是个关系民众日常生活的领域”，未曾料想竟会受到科技界如此关注。

  每到夏天，北京大街小巷的水果摊上，人们总能看到这样的招牌大兴庞各庄西瓜。庞各庄是享誉北京的“西瓜之乡”，那里出产的西瓜，因脆甜爽口而备受市民青睐。

  然而很少有人了解，这难以抵挡的夏季消暑美味，正是出自西瓜育种专家许勇之手。他所主持选育的“京欣”系列西瓜品种，成为全国很多西瓜主产区的主导品牌。

  与西瓜打了二十多年交道，许勇被称为科技界名副其实的“西瓜大王”，现担任北京市农林科学院蔬菜中心主任，还是国家西甜瓜产业技术体系的首席科学家。2012年，许勇主持绘制完成了世界上首张西瓜全基因组图谱，从此开启了全新的科研征程。

  在许勇的办公室里，随处可见各式西瓜造型的饰品、摆件和奖杯，就连他本人那圆圆的大头，也被爱开玩笑的同事们戏称为“西瓜脑袋”。

  “难以割舍”在接受《中国科学报》记者正常采访时，许勇用这样四个字，来描述他对西瓜矢志不渝的感情。

  在破解西瓜全基因组图谱之前，许勇说他的育种工作更像是“钓鱼”，能否钓到大鱼还要碰运气。而“运气”的另一面，却需要育种家付出大量的心血，一点点杂交、提纯、改良。获得一个好的品种，往往需要四五年的时间。

  自1994年起，许勇开始致力于保护地早熟西瓜品种的选育。那时候，他几乎天天都泡在瓜棚里，因此还得了个“周末育种家”的称号。辛勤努力总归会有回报，他先后培育出“京欣2～4号”“京玲”“京秀”等一系列优良品种。

  “尽管按照常规遗传育种的理论指导，凭借经验积累，依靠表型选择育种技术我们也可以不断推陈出新，但仍然是瞎猫碰死耗子的做法。”在北京农业大学蔬菜专业一路读到博士，许勇却深感自己所学的分子遗传育种难有用武之地，“大学本科那点知识就足够应付了”。

  2008年，许勇牵头进行了一项名为“国际西瓜基因组计划”的科学研究。历时4年，一支由北京农林科学院蔬菜中心、美国康奈尔大学、深圳华大基因研究院、法国农业科学院等16家国内外科研单位组成的团队，采用“全基因组鸟枪法”测序策略，得到了总量约为46G的西瓜全基因序列数据，最终打开了西瓜生命活动的“黑匣子”，并且构建出1000多份西瓜资源的DNA指纹库。

  打开“黑匣子”，展现在许勇面前的，是一幅挖掘、开发西瓜优异基因资源的“藏宝图”。“拿到基因组图谱，我们很快找到了枯萎病、白粉病、炭疽病等多个抗病性基因，以及果实含糖量、大小形状等品质的基因标记。”许勇说，定向、精准地转育这些性状基因，将明显提高育种效率。

  拿到“藏宝图”并不是许勇的最终目的，接下来，他要将其转化为自己手中强大的技术武器，创造出新产品。于是，一种能够像苹果一样削皮来吃的“苹果西瓜”在许勇手里诞生了。

  顾名思义，“苹果西瓜”最大的特点是果实小、皮薄。然而，如果培育出这种新品种西瓜的种子仅仅“蕴藏”这些性状基因，却并不是许勇想要的。

  “西瓜这么小，规模化种植的产量又该如何保证？”许勇一语道破“苹果西瓜”所面临的产业化瓶颈。

  传统上，每一株西瓜秧只能结出一个西瓜果实，若不能提高单株的结果数，恐怕没有瓜农愿意种植这种个头小巧的西瓜。仅仅是因为能够“削着吃”，也很难让我们消费者花高价为此买单。

  正是在西瓜全基因组图谱这幅“藏宝图”里，许勇找到了破解难题的“金钥匙”雌性系基因。通过向小西瓜中定向、迅速转育这个基因，一棵秧苗上便能结出四五颗西瓜果实，产量有了保障，再适当提高单价，瓜农才能真正受益。

  “否则的话，它将永远留在科学家自己的实验田里，不能变成可以支撑产业高质量发展、存在竞争力的新产品。”许勇不想做一个只有论文成果的育种专家，“没有产品的技术，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技术。”

  身为西瓜育种专家，许勇的脑子里却不仅仅只有科学问题，还装着不少关于市场和产业的想法。今年夏天，“苹果西瓜”即将面世，许勇甚至为它想好了商业模式在大型瓜果采摘园种植，吸引那些喜欢观光采摘的消费者前来尝鲜。

  “对于农业应用型学科来讲，任何技术必须有产品或产业链作为支撑，检验技术的好坏，只有产品或产业链能否创造效益这个唯一的标准。”获取西瓜全基因图谱后，许勇的育种事业随之更加精确、定向化，也更加高端、前沿。不变的是，他仍然认为农业科研的事业“只有立地，才能顶天”。

  所谓“顶天”，是摆在每一个科学家面前的前沿理论问题。事实上，在许勇主持绘制西瓜全基因组图谱之时，研究团队正是在完成一项“顶天”的工作，他们尝试去回答一系列关于西瓜的科学问题：明确了西瓜的直接祖先是谁，重演了西瓜的进化历程，建立了西瓜糖代谢的基因表达模型，找到了西瓜在培育进化过程中大量抗病基因丢失、品质性状基因积聚的分子学证据

  “近一两年内，我们大家都希望尽快回答一些重大的理论问题，比如西瓜为什么变甜了？”许勇说，回答此类问题的研究成果，虽然表现为发表在科技期刊上的文章，但它必然会带来产业的变革。

  “任何基础科研都会有其科学意义。但对我们来讲，所研究的科学和技术如果得不到产业应用，将是悲哀的。”在农业科研领域摸爬滚打数十年，许勇深知我国目前的研究体制深受“科研”与“产业”割裂之困。因此他始终认为，只有“立地”，自己的科研才有真正价值。

  许勇构想，回答了“西瓜为什么变甜了”这一科学问题之后，就需要通过技术方法实现主动控制，让西瓜的含糖量从现在的12%提高到18%甚至更高。由此，西瓜将有可能不再仅仅是一种水果，而是变成可以榨糖的新型能源植物。西瓜的产业形态，则有可能因此发生革命性的变化。

  除了实验室和位于北京农林科学院蔬菜中心大院内的试验大棚，许勇最爱去的地方，还有全国各个西瓜主产区的田间地头，以及北京城郊的果品批发商业市场。

  时不时地，许勇就会一大早赶去果品批发市场，一边清楚自己所培育品种的销售情况，另一边，还要三三两两挑些形状大小各异的西瓜带回实验室，对其彻底研究一番。

  “育种家的育种目标，是随市场导向变化的。任何一个新品种都不可能十全十美，一定要通过农户、商贩和消费的人的反馈，拿别人的产品与自己的品种作比较。”许勇说，去一线互动，是他一定得完成的重要工作。除了在竞争中知己知彼，与瓜农的交流更是为了沟通后总结出技术规范，把实践经验普及、推广给产区的每一个人。

  许勇的身影，几乎出现在西瓜产业链条上的每一个节点。科研与产业紧密联系，也成为许勇获得成功的重要经验。即便是通过基因测序、分子遗传育种的尖端技术方法获得了好的品种，若没有种子企业推广示范，实现大规模的良种产业化，在许勇看来这仍算不上是真正成功的科研，因为它最终未能解决产业问题。

  许勇被封为“西瓜大王”也的确实至名归，他主持选育出的早熟、优质、抗病、丰产的保护地西瓜品种，综合性状稳居同类型领先水平，其中的“京欣2号”被农业部确定为唯一主导品种。“京欣”系列品种在华北、华东等保护地早熟西瓜主产区的占有率达到60%。

  这无疑是一份优秀的成绩单。然而近几年的竞争中，许勇却丝毫不敢松懈，特别是来自跨国种业公司的冲击，让他感受到慢慢的变大的压力。

  “那些公司一看就像是在市场上作战的，而我们一看就像个过家家的。”许勇说，我国还没有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以企业为创新主体的瓜菜种业体系，“没有完整的正规军，因此只有靠科研单位的下属公司跟他们拼。”

  改革开放后，我国从瓜菜种业起步，开放了农作物种业市场。如今，国外品种已占据了我国高端瓜菜种子市场占有率的50%。较量中，跨国公司具备拥有极为强劲的竞争力。

  “我们过分强调了某一项技术的领先，但很少强调这项技术在创造产品、支撑产业高质量发展、企业营销等环节构成的一整套体系中，怎么样保持优势。”许勇坦承，这种局面造成了我国瓜菜种业身处危机四伏的境地。

  西瓜全基因组图谱绘制完成后，许勇就看到，国外专业化的育种公司在技术应用方面非常“神速”。

  跨国种苗公司“先正达”是世界第三大种业巨头，其西瓜育种与产业化实力同样为世界翘楚，一直试图抢占我国保护地西瓜早熟品种的市场。

  幸运的是，几番较量下来，许勇所培育的品种牢牢保住了市场主导地位。经过多年筛选评价，“先正达”公司依然选择“京欣2号”和“京欣4号”作为其推广的先导品种。许勇的团队成功阻击了跨国公司对我国瓜菜种业的进一步冲击。

  在2013年“科技盛典”颁奖典礼上，许勇道出了自己作为一代育种人，心中的科学梦想：“坚守国产西瓜品种的阵地绝不失守。”

  在西瓜主产区，一望无际的瓜田里都是许勇培育的品种；布满种子商店的乡镇街市上，西瓜种子店家甚至挂出许勇的照片来招揽生意；来到瓜农家中，他们会特意跟许勇说：“你看这栋房子，就是种你的西瓜赚钱建起来的。”

  每每在这种时候，许勇心中就会甚感欣慰：“瓜农对育种家的认可，就是对育种家最大的褒奖。”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中，“西瓜大王”缔造“甜蜜”，也收获“甜蜜”。